阿萍道:“鱼玄玑,那位玉清观的宫主!” 亚马默然。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阿萍又道:“你打算怎么去找?” 亚马仍是默然。 阿萍再道:“昨日那条三岔路口你选了左边,结果遇到我,如果选的是右边,不知道会遇到谁?” 亚马跳了起来,道:“不错!昨天那老板娘,为甚么要告诉我一条错了的路?” 阿萍眨眨眼:“老板娘?甚么样的老板娘?” 亚马叹道:“白白胖胖的一个老板娘,只可惜酒是酸的,卤的牛肉硬得像石头!” 阿萍笑了:“我本来是打算留在这里等我爹的,但是陪你去见识一下再回来也无妨。” “见识?见识甚么?” “当然是见识一下酸酒和硬牛肉!” 她满脸笑容,语气却比昨天的酒还酸,简直像醋一样。 亚马道:“算了,你还是乖乖的在这里等你爹,免得错过了……” 阿萍瞪眼道:“昨天夜里你把我家最后半只兔子也吃光了,你不准我去,难道打算把我饿死不成?” 这不能不说是个好理由,谁都驳不倒的理由,只不过醋味太浓! 亚马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,苦笑道:“你真的要到那地方去?” 阿萍道:“非去不可,我去定了!” 还早得很,三岔路口上那个小酒摊却居然已摆了起来。 早上赶路的人,本就比较多。 那愁眉苦脸的老板,正在起火生炉子,弄得一身一脸都是煤烟。 那又白又眫的老板娘,正铁青着脸,在旁边监督着他,好像满肚子都是“下床气”吓得她手里抱着的孩子连哭都不敢哭。 可是那样一张臭脸,一见到亚马,她的心花立刻就开了,脸上也堆出了笑容。 旁边牵着她衣角的孩子,本已为了要吃卤蛋挨了一顿揍,现在她已先将卤蛋塞到孩子嘴里,表示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,很慈祥的母亲。 阿萍用眼角瞟着亚马,吃吃的笑。 亚马只有装做看不见。 等老板娘去切菜倒酒的时候,阿萍忽然附在他耳边悄悄道:“你实在冤枉了她,她虽然很白,却一点也不胖,只不过比我‘丰满’了许多!” 亚马还是听不到。 阿萍又道:“你看她的皮肤,嫩得就好像要沁出水来似的,我若是个男人,不论她有没有老公,都一定要想法子把她弄上手!” 亚马正要反驳,她又接着道:“我看那老板又老又丑,又瘦又干,不像她老公倒像她爹……” 她愈说愈得意,好像还要往下说下去。 幸好酒菜已端上来了,老板娘甜甜地笑着道:“今天的牛肉可真是刚卤好的,相公你尝尝看!” “姑娘我呢?” 老板娘瞪了她一眼,勉强笑道:“相公尝过了,姑娘再尝也不迟!” 这句话还未说完,她已扭过了头,头还没有完全扭过去,脸已扳了起来。 阿萍伸了伸舌头,做了个鬼脸,悄悄笑道:“原来她是看我不顺眼,看来我还是走了的好,也免得惹人讨厌……” 她拿起杯酒,一饮而尽,突地又全部喷了出来,哇哇叫道:“哇!果然是酸的,受不了,受不了!” 她的人已窜上了亚马的马,打马就走,又吃吃地笑道:“这匹马先借我,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还给你,你总不至于小气得连一匹马都不愿借给我吧?” 这句话说完,人与马都已远去。 亚马本来要追的,却又停了下来。 他实在想不出为甚么要去追人家的理由。 “我既然没有害过你,又没有欠你的,你凭甚么要来追我?” 他就算追上去,人家一句话也能把他挡回来。所以亚马只有看着她远去,只有在那里发怔、苦笑。 只听那老板娘道:“那位姑娘是不是有点毛病?怎么说起话来,总是疯疯癫癫的?” 亚马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她没有毛病,有毛病的是我。” 老板娘手里摇着孩子,脸上带着春花般的笑容,眼睛瞟着亚马,轻轻的咬着嘴唇,悄悄道:“那么,你遇见我可真是运气,我专会治你这种男人的毛病……” 亚马摸了摸鼻子,突然站了起来。 他刚刚才对自己发过誓,只要看见女人对他笑,他立刻就走得远远的! 老板娘好像很吃惊,瞪大了眼睛,道:“相公你连一口酒都没喝,就要走了吗?” 亚马板着脸,道:“这酒是酸的!” 他正想转身要走,只听老板娘大声道:“等等,我还有样东西给你!” 喝声中,她突然将怀里的孩子朝亚马抛了过来! 孩子吓得“哇”地一声哭了,亚马不由自主,已伸手将孩子接住。 就在这时,一旁蹲在地上起火的老板,已箭一般地窜了过来! 老板娘的身子也已掠至! 她其实一点也不胖,身子轻盈如飞鸟。 亚马手里抱着人家的孩子,下面又有张凳子挡住了他的脚…… 孩子正哭得好伤心,他怎么忍心将一个正在哭着的婴儿扔开? 亚马绝不是那种“狠心”的人。 所以,他注定要做另外一种“倒霉”的人! 其实倒霉的人有时也是很舒服的。 现在,亚马就躺在那里,看来好像舒服得很! 这个地方很隐秘,绝对不会有人能闯得进来。 这张床也很软,枕头不高也不低,何况旁边还坐着个笑容如春花般的女人,正在喂他吃东西。 别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,一定会羡慕极了。 只有他自己一点也不羡慕自己。 他刚刚才被老板与老板娘二人联手,一口气点了自己身上七、八处大穴,还怕他武功太高,有可能以内功“冲开”穴道而逃走,所以又用浸过水的牛筋,将他的手脚分开,像大字形地缚在这张床上! 现在他除了头部之外,脖子以下的部位是一动也不能动的啦! 那老板娘手里端着酒杯,慢慢地倒入他嘴里,媚笑着道:“这酒酸不酸?” 亚马先把酒咽下去,才能开口说话道:“不酸。” 老板娘又夹了块牛肉塞入他嘴里,道:“这牛肉好不好吃?” 亚马吞下牛肉才能说:“好吃!” 老板娘眼波流动,笑得更甜了,道:“我长得漂不漂亮?” 亚马道:“漂亮极了。” 她咬着嘴唇道:“有多漂亮?” 亚马道:“比天仙还漂亮!” 她又逼问:“比起那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呢?” 亚马眨眨眼道:“至少比她漂亮三万六千八百五十七倍多了!” “有这么好的牛肉和酒,又有这么漂亮的女人陪着你,你还愁眉苦脸干甚么?” 亚马道:“因为我害怕,怕你那愁眉苦脸的老板回来,把我卤在牛肉锅里。” 老板娘嫣然道:“你放心,他不会回来了!” “为甚么?” “因为我那老板本是‘借’来用的,现在已用过了,所以就还给人家了!” “难道连孩子也是借来的?” “当然,你以为我真的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那样扔?” 她忽然拉开了衣襟,露出一双坚挺饱满的胸膛,道:“你看我像是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吗?” 亚马吓的立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! 只可惜他闭得太早了些,要是再慢一点,定能看到她的左乳房心脏部分,也有一枚鲜红的“玉清印”! 只听她“咯咯”娇笑道:“想不到大名鼎鼎的‘武林种马’竟也是个正人君子……” 她伸手摸摸他的脸,再揑揑他的胸膛,柔声道:“你甚么都好,就只是太瘦了一点!若是跟着我,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。” 亚马不由自主又睁开眼睛,还好她又已将自己衣襟遮好。 望着她那丰满高耸的胸膛,亚马实在不敢想像,她要用甚么来养胖他? 她眼波流动,忽然又道:“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对你怎么样?” 亚马道:“不知道。” 她媚眼如丝,吐气如兰,伏下身来轻咬他的耳朵道:“我要把你当做我的孩子!” 亚马笑了。 你可以说他是在笑,也可以说他是在哭。 有一种笑,本来就和哭差不多。 她娇笑着道:“刚才我把人家的儿子借来抱了两天,才领悟到一件事……” 亚马道:“甚么事?” “天下最愉快的事,就是做人家的儿子!” 亚马道:“我有个朋友却不是这么说的!” “他怎么说?” “他总说:天下最愉快的事,就是喝酒。” “你那朋友一定比猪还笨!要知道喝酒虽然愉快,但头一天喝得愈愉快,第二天也就愈难受。” 亚马道:“难受还可以再喝。” 她瞪眼道:“愈喝愈难受!” 亚马道:“愈难受就愈喝!” 她叹道:“哪有那么多酒给你喝?” 亚马道:“去买来喝。” “用甚么去买?” “当然是用钱去买。” “钱由哪里来的呢?” 亚马笑道:“赚钱的法子多得很……” 她冷笑道:“赚钱的法子的确多得很,但总免不了要费点力气,花点脑筋,就算你去偷、去抢,也并不是件容易事。” 亚马也只有承认,不费力就可以赚钱的法子,到现在还没有想出来。 她却展颜笑道:“但你若做了人家的儿子,就甚么事都不用发愁啦!钱来伸手,饭来张口,样样东西都有,你爹娘去替你拼命赚来,还深怕不合你的意……你想,天下还有比这更愉快的事么?” 亚马叹了口气,道:“的确没有了……” 她嫣然笑道:“你既然已经明白,为甚么我要把你当儿子,你还是摆出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,难道从来没有人要你做他的儿子?” 亚马苦笑道:“这倒还真是生平第一次!” 他说的是实话。 有人想把他当朋友,有人想把他当情人,也有人想把他当势不两立的仇人,还有更多的人把他当偶像! 但想把他当儿子的人,倒还真的连一个都没有。 他简直连作梦都想不到世上会有这种人。 老板娘媚眼如丝,道:“你知不知道我为甚么要你做我的儿子?” 亚马道:“不知道?” 她低下头附耳轻笑道:“我想喂奶给你吃……” 这正是亚马最想要做的,只不过他现在还不能这样做,他只有眨眨眼睛,道:“原来是这个原因,你若不说出来,我一辈子也猜不到。” 她却咬着嘴唇,道:“你怎么会猜不出来?每个人到了我这种年纪,都会想要个儿子的。” 亚马瞪瞪眼道:“你费了那么多力气,为的就是想要我做你的儿子?” “这个嘛……本来不是的。” “本来你想要的是甚么?” “要你的命。” “是你想要我的命?还是别人?” 她笑道:“当然是别人,我跟你又不认识,往日无冤,近日无仇的,为甚么要你的命?” 亚马叹了口气:“原来你不是真的老板娘,也是别人的小伙计。” 她瞪眼道:“谁说我是别人的小伙计?” “若不是别人的小伙计,为甚么要替别人做事?” “我只不过是帮他的忙而已……” “帮谁的忙?” 她眼珠子转了转,大概是不肯说出真情,只道:“一个朋友。” 亚马道:“你肯为了朋友杀人?杀一个无冤无仇的陌生人?” 他叹了口气,喃喃道:“我看他一定不是你的朋友,而是……” 她一惊道:“是甚么?” 亚马故意叹道:“是一个你打算跟他一辈子的男人,而他却要用这件事情来做交换的条件!” 她顿时脸色苍白,急急争辩道:“也不是交换条件,他自认为他一定办不成这件事,只有我才能办得成!” “为甚么?” “因为人人都知道‘武林种马’唯一的致命伤就是女人!” 这下真是击中了亚马的要害。 他曾对自己发过多少次誓言,却总是一而再,再而三地栽在女人手上…… 她又冷笑道:“他也没有要我杀你,他只要我把你捉住送到他那里去——活着送去!” 亚马目光闪动:“你为甚么不送去?” 她的气已消了,柔声道:“我怎么舍得把你送去?” “但是你已经答应了他……” “那只因为我没有看见过你,还不知道‘武林种马’的庐山真面目,竟比传说中的更可爱!” 她伸出手,轻轻抚摸着他的脸,柔声道:“一个女人为了他喜欢的男人,连亲生的爹娘都可以不要的,何况朋友……” 亚马叹道:“不错,天下果然有许多丢下父母而跟男人私奔的……” 她却深自喟叹道:“更何况,我已经瞧出他的无情无义,根本不打算与我‘忠贞不二,从一而终’!” 亚马匆地一怔! 她继续道:“后来我才发觉,他早就有了别的女人,而且不止一个!” 亚马道:“这不是很平常的事么?这个社会上,男人三妻四妾,一点也不稀奇!” “男人三妻四妾一点也不稀奇,甚至会得到别人的羡慕;女人却不行,稍有行为不检,就被交相指责,恶言咒骂,岂非十分不公平?” 亚马无言以对,只能转变话题,道:“现在你是不是准备把我留在这里?” “我打算留你一辈子。” “你不怕他来找你算账?” “他不会找到这里来的。” “为甚么?” “这是我刻意经营的‘藏娇金屋’谁也不知道我有这样一个地方!” “但是,我们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屋子里……” “谁说不能?我就要你一辈子留在这屋子里,免得被别的女人看见!” 亚马道:“我若想出去逛逛呢?” 她咬牙道:“你出不去!” 亚马道:“你……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像这样躺在床上吧?” “为甚么不能?一个女人为了她喜欢的男人,是甚么事都做得出来的!” 亚马长长地叹息了一声,道:“这样子看来,你是决心不把我送去的罗?” 她嫣然道:“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,我就已下了这决心。” 她轻轻咬了亚马的鼻子,柔声道:“只要你乖乖的躺在这里,包你有吃有喝,比做甚么都舒服。” 亚马怔了一会儿,忽然道:“这里离你那朋友住的地方远不远?” 她也一怔道:“你为甚么要问?” 亚马道:“我只怕他万一找来。” 她咬着嘴唇道:“他若万一找来,我就先一刀杀了你,难后再自杀!” 亚马道:“杀了我?为甚么?” 她道:“我宁可杀了你,也不愿意你毒火焚身七日而亡!” 亚马道:“我为甚么会毒火焚身?难道他是玉清教徒?” 她道:“我才是玉清教徒。” 亚马一怔!道:“甚么?原来你是玉清教徒?” 他盯住她的胸膛,道:“让我看看!” 她这才媚眼笑道:“刚才给你看你还假装圣人君子,这会儿又……” 她说着,已掀开了衣襟,露出她丰满坚挺的乳房。 亚马这下子看得目瞪口呆了,除了那枚鲜红的“玉清印”之外,让他咋舌不下的,是那一对巨型波霸,简直比叶子媚还要有看头。 见到他日瞪口呆的模样,她倒吃吃笑道:“对了,这才是我听说过的‘武林种马’……” 她伏下身来,道:“我说过我要喂你吃奶的……” 亚马却道:“吃过后,接下来就会做别的事啦?” “当然……” “只要一做了这件事,你就只能对我一个人‘忠贞不二,从一而终’!” “当然,你也要对我‘忠贞不二,从一而终’否则你就毒火焚身……” “你又如何让我‘毒火焚身’的呢?” “我要在你的左手中指刺一滴血,我的中指也刺一滴血,将你我的血混合在一起,然后在你胸口心脏的部位,用针剠上一个‘玉清印’……” “哦?” “这叫做‘歃血为盟,种下毒誓’从此以后,你若再去沾别的女人,就……” 亚马打断她的话,道:“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,你应该知道,这种事一定要两情相悦才行!” 她怒道:“原来你们男人都一样,从来不懂得忠贞不二!” “那要看你有甚么手段能掳得男人的心,我就知道有许多女人,她的丈夫一辈子都对她忠贞不二的!” “你是说我还没有获得你的心?那是我还没有给你时间让你发觉我的优点,你也没有给我时间让我掳获你的心。” 她忽然从发际拔下一枚金钗来,道:“不过不要紧,我可以先造成事实,再慢慢的掳获你……” 亚马吓一跳:“你想干甚么?” “我们先来歃血为盟……” “可是我还没有答应!” “不答应也不行!” “你再这样一意孤行,我可要走了!” 她笑着再看了一遍他手脚上牢牢缚住的牛筋,道:“你走得了吗?” 亚马道:“我就试试看!” 忽然间,他一下子就从床上爬了起来,手脚上的牛筋寸寸断裂,就像煮熟的面条一样的容易断裂! 她就像是看见一个死人忽然复活一样,整个人都呆住了。 亚马微笑道:“看来我好像还能走。” 她瞪大了眼睛,张大了嘴,呐呐道:“你明明被我点住了穴道……” 亚马道:“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功夫,叫做‘移穴换位’?” 她吃吃道:“原来你……刚才都是在做戏!” 亚马笑道:“你能做戏,我为甚么不能?” “可是,可是你既然没有被我制住,为甚么还要跟我来呢?” 亚马道:“因为我喜欢你!” 这次他只说了一半实话,另一半是为了要见见那个在暗中主使,要害他的人。 他本以为她会把他送到那个人手中去的。 她紧紧地抱住他:“你既然喜欢我,现在又为甚么要走了?” 亚马也抱住她:“因为这是两情相愿的事,我虽号称‘武林种马’却从不强迫任何女人,也从不被任何女人强迫!” 她涨红了脸,紧紧伏在他胸前,道:“求求你,不要走……” 亚马的手已开始不老实起来,一面笑道:“我也不接受任何哀求!” 他的手有魔力…… 她已开始颤抖…… 亚马的手却又停了下来,站直了身子。 “我也必须把话说清楚,我甚至都不想有一个固定的‘家’所以你若希望用玉清教的那种信念绊住我,你最好还是让我走……” 谁知她不但没有让他走,反而将他带得一起滚倒在床上,喘息道:“不要紧,不要紧,我是玉清教徒,我只要对你从一而终,不管你是不是都不要紧!” 亚马这才真的开始对她动情…… 只要亚马对她动了真情,她就会得到无比的快乐…… 她在兴奋、激烈、颤抖之余,不断地要求更多更多…… 即使是最大的食客,也终有吃饱的时候。她终于吃饱喝足了,她只能四平八稳地躺在那里,连动都懒得动了! 亚马望着她白白胖胖的身躯叹道:“其实我不能跟你歃血为盟,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。” “甚么原因?” “你看看这个!” 他将左手小拇指上的戒指转过面来,使那女首、乌爪、蝠翼、蛇身的一面向上。 她一见这戒指,立时脸色大变,挣扎起身,跪倒尘埃,恭身道:“属下兰轸宫使女贝心瑜,参见令主!” 亚马只是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现在,你可愿意跟我说实话?” 贝心瑜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,终于叹道:“令主见问,当然要实话实说!” “那么我问你,昨天我问你的那一辆马车,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?” 贝心瑜道:“昨日根本没有马车经过……你追踪的那辆马车,很重要吗?” “你知不知道‘玉清观,鱼玄玑’?” 贝心瑜吓一跳:“当然知道,她是我们玉清教前一任令主离奇失踪时,亲自指定的代理人!” “她就是被那辆马车绑架去了!” “可是没有马车经过我那里,真的没有!” “那你昨天又为甚么指点我往左边一条路去?” “因为……因为……” 她涨红了脸,却始于说不出话来。 亚马道:“因为你那朋友要你把我指引过去送死……” 贝心瑜叹了口气,道:“谁知道你却命大福大,能活着回来……” 贝心瑜立刻去把他的衣服鞋袜全都取来,服侍他穿好,道:“你既然要走了,为甚么还不走?” 亚马失笑道:“现在你为甚么又要赶我走了?你在怕甚么?” 贝心瑜咬住嘴唇不说话。 亚马道:“你是不是怕我逼你说出那位朋友的名字?” 贝心瑜一张又白又嫩的脸,已有点发青。 亚马笑了:“你放心,只要最可恶的男人,才会对一个服侍他穿衣服、鞋袜的女人用蛮力,我至少还不是那种人。” 贝心瑜怔了!又嫣然而笑:“想不到你竟是这么好的男人。” 亚马道:“我本来就是好人里面挑出来的!” 贝心瑜笑得更甜:“现在你若还是愿音做我的儿子,我还是愿意收养你!” 亚马道:“我愿意,所以我随时会回来吃你的奶!” 贝心瑜大笑,挺胸而上,道:“现在就吃两口再走……” 谁知道就在这时,窗外突伏传来一片惊呼声! 七、八个男人的惊呼声。 接着,就是七、八件兵器落地的声音。 亚马立刻箭一般地穿出窗子! 窗外本有一片很美,很幽静的庭院。 但无论多美的庭园中,若是躺着七、八个满脸流血的大汉,也不太美了。 地上掉的也不是兵器,是七、八件制作得很精巧的弩匣。 这种弩匣所发出的弩箭,有时甚至比高手发出的暗器还霸道。 这些大汉是哪里来的?想用弩箭对付谁? 现在又怎么突然被人打倒在地上了? 是谁下的手? 亚马蹲下去,提起了一条大汉。 这人满脸横肉,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会是个好人。 何况,就算样子好看的人,若是满脸流血,也不会好看了。 血是从他眼下“承泣穴”中流出来的。 所以他不但在流血,还在流泪。 血泪中有银光闪动,好像是银针,却比针更细、更小。 再看别人的伤痕,也全都一样。 惨叫声是同时响起的,显然这一群歹徒是在同一时间被击倒的。 发暗器的人,竟能在同一时间,用如此细小暗器击倒八个人,而且认穴之准,分毫不差。 亚马站起身来,长长地吐出口气。 暗器手法如此高明的人,世上没有几个,这人会是哪一个呢? 突然间屋角有人影一闪。 亚马用最快的速度掠过去。 他怀疑过很多事情,甚至怀疑过神,但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轻功。 亚马的轻功无双,已是件毫无疑问的事,但等他掠过屋后,人影又不见了。 亚马突然觉得风很冷,心想:“这人要的不是这些歹徒,是贝心瑜!” 亚马凌空翻身,箭一般窜回。 门还是开着的,他掠进去。 灯还在桌上,只有灯,没有人。 斜阳照着屋角,贝心瑜不见了! 风从门外吹入,更冷。 亚马的掌心渐渐潮湿,连眼眶都已潮湿。 竟然又是一个调虎离山计! 只不过这个敌人太快、太可怕…… 如果他真的要出手对付自己…… 亚马已不敢想下去了。 任何人都要吃饭,所以任何地方都有饭馆。 稍为大一点的地方,饭馆就不止一家。 亚马之所以选中了这一家,倒不是为了这家最有名,或是这家的菜最好吃。 他选中这一家,只因为偶而瞧见了门口的一匹马!是昨天他用一小锭金子从一个陌生人手中强行“买”来,今晨又被廖阿萍强行“借”走的那一匹! 亚马当然不会认错,虽然大多的马儿长得几乎都是一个样子,但是马儿认人的本事却绝对不容怀疑。 亚马才一走过去,这匹马就已认出了他,在他身上又挨又擦,打着呼噜! 马在门口,人呢?在不在饭馆里? 亚马就这样进了这家饭馆,一眼望去,并无他要找的人,甚至连个稍微“刺眼”一点的人物都没有。 所以饭馆的店小二,都练成了一副好眼力,这个店小二也立刻认出,亚马必然是位肯化银子的人物,立刻迎上前来,点头哈腰,道:“楼上还有清静雅座……” 亚马随者他上到二楼,却听到一阵粗鄙可厌的歌声。是个粗壮的锦衣汉子,藉着酒意,拍桌高歌: 十七、八岁的小奴家,日日夜夜想婆家,有一天路上见咱家,咱一把抱了就回家…… 词卑歌粗,四座哗然。 亚马当然不须要理会这些,他只是上来找人的。 这楼上清静雅座,只是四周靠墙部分有半截屏风隔出来的,中央部分依旧是一方方桌椅,三、五桌客人…… 那高声唱着的粗汉,同桌却有一锦袍老者作陪,又干又瘦,正在阻止他:“你醉了,不要唱了!” 那粗汉哈哈大笑道:“怎地?难道我唱得不好?” 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,大喝道:“谁说我唱得不好?” 他突然反身将邻桌的一个酒客当胸抓了起来,厉声道:“你说我唱得好不好?” 那酒客见他穷凶极恶,早已吓得脸色发臼,连声道:“好好,好极了!” 他哈哈大笑,一把将他按回座椅上。 亚马飞快环视这楼上,也未见到廖阿萍的影子,正打算离开这可厌之处。 匆听一阵萧声幽幽,从楼下传来。 一名十一、二岁的垂髻弱女,牵着一个盲叟衣角,上得楼来。 这女孩伶仃瘦小,面色蜡黄,走上楼来,便不住轻咳了一咳。 那盲叟鹑衣乱发,面容憔悴,亦是久病初愈的模样。 但箫声吹得甚是悠扬悦耳。 老人走上楼来,喘了口气,道:“伶伶,给爷台们消遣一段……” 伶伶依言手按衣角,福了一福,轻轻道:“唱得不好,请爷台们原谅,唱得好,就请爷台们赏咱们祖孙两个饭钱。”语音柔弱,楚楚可怜,亚马心中大是恻然。 只听盲叟箫声一转,小女孩启口轻唱: 水净沙明,轻烟小岫,西溪一带清光…… 谁知刚才那粗汉忽地伸手一拍桌子,大喝道:“不好,唱得不好,待大爷教教你……” 伶伶吓得歌声打住,面色惨变。 那粗汉一步窜了过去,劈手就要去夺那盲目老人手中竹箫。 酒客们见到这种场面,有的心中厌恶,有的大为气愤,有几个怕事的早已悄悄要溜走。 亚马身形一闪而至,伸手要拦,喝道:“兄台住手!” 谁知那粗汉虽然酒意甚浓,手却甚快,只是一闪一扭间,已从亚马胁下溜了过去! 亚马大吃一惊!能从他这一拦之下溜脱的,普天之下找不出几个!而这粗汉仍大喝往前扑去,大喝道:“死老头,快拿来!” 眼看他要撞到那小女孩,亚马不由自主地伸手先将伶伶拉开,以免撞伤。 谁知这粗汉语声未了,突地翻身跌倒地上,竟再也动弹不得。 那锦袍老者面色一变,肩头一耸,凌空跃到,冷笑道:“老丈好高明的手法,犬子无知,竟未看出老丈是个高人!” 盲目老人木然道:“你说甚么?” 他面色冰冰冷冷,让人不由自主心中发寒。锦衣老者转身一看,只见他儿子僵木如死,双精怒凸,详细察看一遍,竟不知是被甚么手法点中了穴道? 以他的武功经历,竟解不开来,心头不禁骇然,转身而起,呐呐道:“老丈……” 那盲叟面色木然,转向孙女儿道:“这位爷台醉了,伶伶,咱们走!” 伶伶正牵着亚马的手,却恰巧摸到他的戒指,不由好奇转过正面来一瞧,突然惊喜地向他叫道:“叔叔!” 亚马正在一怔间!又听楼梯一阵响动,一条锦衣高冠,身量瘦长的汉子,快步奔了上来。 那个又惊又急的锦衣老者,一见这瘦长汉子出现,心头大喜,正要开口,那瘦长汉子却只是微一抱拳,以示见礼,旋即趋向那盲目老者,恭声道:“赵子琛,敬问翁老前辈大安!” 只见盲目老人变色道:“你是谁?谁是翁老前辈?” 赵子琛微微一笑,道:“前辈自不认得小人,小人只是代我家主人,恭请老前辈到城外一叙。” 盲目老人厉声道:“谁是你的主人?” 赵子琛道:“我家主人只令小人转告翁老前辈,说二十年前塞外飞骑的故人,渴思再见翁老前辈一面。” 盲目老人身子陡然一震,呆呆地怔了半晌!缓缓道:“在哪里?” 赵子琛道:“小人这就恭迎前辈前往……”◆第七章无影神剑 盲目老人抬起手掌,轻轻抚摸着他身旁这个瘦弱女孩的头发,沉声道:“伶伶,去解开那轻薄之人的穴道!” 伶伶垂手应了一声,想上前,却畏缩。 那锦衣老者着急儿子安危,却也不敢出声催促。 亚马的手一直被伶伶牵着,他亦不愿见那恶人多受痛苦,向伶伶一笑道:“叔叔陪你过去。” 伶伶一手紧紧揑住亚马,这才上前往倒在地上的恶人连拍三掌。 “咳”地吐出一口浓血,翻身而起,他的酒疯再也发作不出。 盲目老人牵过伶伶的手,道:“走!” 当先下了楼梯,他双目虽盲,脚步却甚是轻盈,已不复是先前的老态龙钟。 赵子琛才抽空向那锦衣老者道:“方兄怎么会惹上了他?” 这位被称方兄的老者却反问道:“此人是谁?我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?” 赵子琛一字一字缓缓道:“此人便是翁天杰!” 方老头失色道:“他便是昔年人称‘貌如子都心如钢’的‘无影剑’翁天杰?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?” 亚马心中赤是大为惊奇:“素来极少在武林中露面的‘宇内十大奇人’今天竟教我遇上了一个……” 只听赵子琛匆匆道:“这些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,谁会知道内情……” 方老头沉吟道:“我们也去得么?” 赵子琛道:“你放心,主公不会亲自出谷,我不过只是代二驸马,假借主公之名,将翁老头召去而已,你们自然去得!” 刚才亚马曾鼓励伶伶出手解穴,方老头自然对他颇有好感,转头对他道:“你呢?意下如何?” 亚马满心好奇,实在也想去看看他们口中的“主公”“驸马”是何模样?自然点了点头。 当下与他们一起下楼,小伶伶奔来拉住他的手,又唤了一声:“叔叔”。 黄昏时刻,金色夕照,翁天杰仰天负手,静立路旁,皓首苍须,微风轻拂,果然依稀还有三分昔日风采。 赵子琛撮唇呼哨一声,街头突地车声大震。 车辚嘶声中,一辆八马并驾的马车,急驰而至。 亚马只见这车马俱非凡物,仿佛王侯所乘,心中不觉颇为讶异,众人上了马车,翁天杰远远伫立在角落里,神情傲岸,显然是不屑与别人为伍。 方老头对此人显得敬畏,他那儿子却欺他眼瞎,不但恶眼相加,小伶伶紧紧握住亚马的手,躲在他身边! 亚马对这方氏父子颇为不满,却也不动声色,只作不见。 那八匹马不但毛色如一,而且脚步丝毫不乱,八骑同时举步,同时落步,四匹在后,遇到转弯时,内侧的马脚步骤小,外侧的马脚步变大,银鬃飞扬,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伍,步伐亦无这般整齐,这般壮观。 一路驰过,路人尽皆侧目。 幸而不久出了城,路广人稀,八马更是放蹄奔驰。 亚马等人坐在车内,有如坐在房间里一般安稳。 坐这样的车,真是享受,只可惜享受没有多久。 前面隐现山峦起伏,马鞭呼哨,健马长嘶,赵子琛展颜一笑,道:“到了!” 下车一望,只见山坳中一座寺观,高耸飞檐,气象颇宏,但寺墙却甚颓败,彷佛是荒废已久。 此时天色已昏黑,寺内却灯火通明,宛如白昼,却又不闻半点人声。 赵子琛引吭高呼:“翁老先生到!” 观门“呀”地一声洞开,两行锦衣大汉,高举宫灯,一个接着一个走了过来,在两边排成一排灯巷。 众人自灯巷中穿行而前,才发觉脚下踏着的,竟是一条鲜红的长毡,自观门口一直铺到那正殿的石阶上去。 石阶上,正负手卓立着一个锦衣少年。 翁伶伶的小手紧紧握住亚马的手,神色极是紧张。 亚马虽是见过无数大场面,却也未见过这等克尽侈华排场,不觉心中颇为不屑。 那翁天杰昂然而行,衣衫虽褴褛如丐,神情却一如王子,沉声道:“萧相公在哪里?” 灯光辉煌中,只见石阶上那锦衣少年,身长玉立,剑眉星目,风吹衣袂,宛如玉树临风,见了众人来到,也不下阶,傲然一笑,举手延请道:“翁老先生请!” 翁天杰大步而上,直入大殿,伶伶牵着亚马的手紧跟在后。 方氏父子却已向那少年拜倒:“方辛、方逸父子,拜见粉侯!” 要知“粉侯”便是“驸马”之意。 亚马见到一个武林豪强,竟然自居驸马,亦不知是气是笑。 但见了这少年如此英姿,暗中又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心。 这锦衣少年显然是与这方氏父子相识,颔首道:“好,你也来了……” 目光一扫站立一旁的亚马,面色立沉,厉声道:“此人是谁?是谁带来的?” 赵子琛惶然应道:“他是这小姑娘的叔叔……” “这小姑娘又是谁?” 翁天杰重重地冷冷哼一声:“她是老夫的孙女儿!” 这位粉侯面色微变,凝视着亚马,目中现出极大敌意。 亚马却谈笑自若地向伶伶道:“他好像很不欢迎我。” 伶伶却紧紧拉住他的手道:“叔叔别走……” 这座大殿中,佛像早已拆去,四壁裱贴着一层豪华艳丽的宫纸,无数宫灯高悬,照映之下,五色生光。 四下并无桌椅,但却布置着檀木矮几,数十个兽皮锦墩。 亚马轻轻示意,伶伶走上前去,牵着爷爷坐到当中,寸步不离地靠在他身后。 锦衣少年也不招呼旁人,自管在上首坐下,双掌一拍,喝道:“看酒!” 刹那间便有七、八个锦衣朱履的二四狡童,奔入厅来,照几榻。 锦衣少年道:“在下不惯居留客栈,只有借这荒寺,聊为驻足之地,匆匆而成,诸多草率,还望翁老先生见谅则个?” 翁天杰冷冷道:“是好是坏?反正老夫也看他不见,只要你说话莫要如此张狂,教老夫听得舒服些,也就是了。” 锦衣少年怔了一怔!脸色变得铁青。 翁天杰道:“老夫来了这许久,怎地主人还不出来?” 锦衣少年沉声道:“主人早已出来了!” 翁天杰道:“在哪里?” 锦衣少年道:“便是在下。” 翁天杰大怒:“你是甚么东西?也配请老夫来此?” 锦衣少年道:“在下姓花名飞,奉家岳之令,到江南一游,家岳曾嘱咐在下,见到翁老先生时,多加问候……” 这盲老头面色稍霁,道:“原来你便是萧……萧相公的女婿,想不到二十多年,他还没有忘记老夫。” 亚马暗中奇怪,那萧相公究竟是何许人物?他一个女婿,竟被人称为驸马?远行至此,还有这般排场? 这翁天杰排名宇内十大奇人,言词锋锐,傲骨峥嵘,却也不敢直唤他名字? 一时之间,不禁对这传奇人物,起了极大好奇之心? 只听花飞朗朗笑道:“家岳怎会忘记翁老先生,常道二十年来,无影剑法必定越发精进了……” 突然转口道:“请请,用些淡酒薄菜……”自己端起杯子,仰首一饮而尽。 伶伶望着她面前的酒菜,满脸俱是羡慕之色,两只眼睛睁着又圆又大。 翁天杰一面抚她头发,笑道:“伶伶,好久没有吃肉了吧?既有人请,还不多吃些?” 伶伶畏缩地吃了一口,心里虽害羞,却又舍不得不吃。 亚马暗叹道:“这翁天杰剑法绝世,若想富贵,岂非易如反掌,想不到此时这般潦倒……” 那方氏父子,在此地拘谨至极,只敢浅尝即止,亚马却是毫不客气,独据一桌,大吃大喝,啧啧有声,赞不绝口。 伶伶见他如此吃相,垂首一笑,也放心大吃起来! 一时间各人都不说话,倒像是要吃个够本似的,大殿之中,只听得一片咀嚼之声。 神佛若是有灵,只怕要气得疯了。 那赵子琛与众锦衣童子,不住添酒加菜,侍者在旁边却看得呆了,忍不住俱都掩口窃笑:“驸马爷怎么请来这些饿鬼?” 翁天杰祖孙二人,将面前矮几上的菜肴吃得干干净净,痛饮了十七壶的陈年好酒,伸手一抹嘴巴,道:“好酒、好菜!你将老夫请来此地,若是只为了饮酒、吃菜,那么老夫此刻就要告辞了。” 花飞道:“如此匆匆,老丈怎能就走?待花某再敬老丈一杯!” 双手持酒,离座而起,走到翁天杰面前,道:“花某先为老丈倒满一杯!” 翁天杰仰天大笑,举手拿起酒杯,道:“再满干杯,又有何妨!” 亚马只道他二人要在倒酒之时一较内力,不禁凝目而视,只见花飞缓缓伸出酒壶,不带一点声息,翁天杰冷笑一声,酒杯随意一抬,便已凑到壶口,宛如有眼见到一般。 花飞双眉一轩,突然将酒壶移开一尺,翁天杰神色不变,酒杯立刻跟了过去,花飞突又手腕一提,酒壶举高,翁天杰酒杯又举高跟上! 花飞手掌飞移,酒壶匆上匆下,匆左匆右…… 尽管他手法快若闪电,但翁天杰的酒杯却始终不离壶口,如影随形! 晶杯银壶,在灯火下闪闪飞舞,众人不觉都看得呆了。 翁天杰突地厉喝一声:“竖子胆敢欺我眼瞎么?” 他手臂一圈一伸,笔直而出,动也不动地停住了。 花飞的酒壶黏在杯缘,竟再也移动不开,只见他面色渐渐凝重,掌上青筋暴起,指节处却愈来愈白,双足生了根似的钉在地上,厚底官靴的鞋底,竟变得愈来愈薄,原来竟已陷入地里。 亚马暗自叹息,难怪这少年如此狂傲,原来他武功竟如此纯厚。 大殿中静静寂寂,只有呼吸声此起彼落…… 突听“咯”地一声,花飞掌中酒壶壶嘴折为两段! 他脚步踉跄连退数步“当”地一声,酒壶跌在地上。 翁天杰仰天饮尽杯中之酒,掷杯大笑道:“‘无影剑’如今又老又瞎,却也不是任人欺负得的!” 花飞目光一转,眉宇间突地杀机毕露,冷冷道:“真的么?” 翁天杰道:“你若不信,不妨再试一试!” 花飞缓步走回座上,步履间又自恢复了骄傲自信心,缓缓道:“二十年前,家岳在塞外,匆匆接了翁老先生一剑,便常道海内剑客,翁老可称翘楚……在下虽少涉足江湖,却也听得江湖传言‘无影之剑,快如闪电’想见翁老先生的剑法,必高明得很。” 翁天杰捻须而笑道:“阁下何以前倨而后恭?” 花飞冷冷道:“但这只不过是翁老先生眼盲之前的事而已,如今,如今么……必然是今非昔比了。” 翁天杰笑容顿敛,大怒道:“剑击之道,正邪优劣,存乎一心,老夫双眼虽盲,自信剑法丝毫未弱!” 花飞冷笑道:“目为心窗,心窗闭了,剑法还会一样么?嘿嘿!在下的确是难以相信。” 翁天杰怒喝道:“你懂得甚么?老夫也不愿与你多谈。” 花飞截口道:“正是正是,口说无凭,眼见为真,翁老先生若要在下相信,还是以事实证明的好。” 亚马见这花飞的神情,已猜出他此举必定怀有恶意,却又看不透他恶意何在?再则也实在想一看这位名满宇内的名家剑法。 只见翁天杰手掌一按矮几,身形离地而起“唰”地跃人大厅的中央,傲然而立,叱道:“剑来!” 花飞面色得意,示意一名锦衣童子,匆匆捧来一柄绿鲨剑鞘,黄金吞口,装饰得甚是名贵的长剑。 翁天杰接过,手持剑柄,随手一拔“呛郎”一声,长剑出鞘。 他左手拇指扣住中指,往剑脊上轻轻一弹,只听得一声龙吟,响彻大厅。 翁天杰倾耳凝神而听,有如倾听仙乐天音一般。 花飞道:“此剑如何?” 亚马亦是爱剑识剑之人,此刻情不自禁,眉飞色舞,跃跃欲试,脱口读道:“好剑!” 要知爱剑之人见到好剑,正如好酒之人见到佳酿,好色之人见到美女一般,立刻心动神摇,不能自主。 花飞斜望了他一眼,淡淡笑道:“你也懂剑么?” 眼色语气之中,充满了蔑视不屑之意。 亚马怒火上涌,却笑了地走来,道:“只须懂得人生,又何必懂得剑?” 只听“嗡”地一声,翁天杰手腕微微一抖,一柄长剑突地变作了千百条剑影,剑雨缤纷,旋光流转。 翁天杰剑势一引,刹那间亚马只觉得剑风满耳,剑光漫天,森森剑气几乎直逼眼前! 翁天杰身形早已没入剑光之中,大厅里仿佛只剩下一团青华,翻来滚去,只看得人眼花撩乱。 花飞冷冷一笑,道:“好好,果然不愧是‘无影之剑’!但一人舞剑,毕竟与对敌伤人不同,翁老先生你说是么?” 话声未了,剑影顿收。 翁天杰倒提长剑,气正神闲,冷冷道:“你可是要与老夫试上一试?” 灯光下,只见他一剑在手,便像换了个人似的,所有的龙钟憔悴之态,完全一扫而空,当真是威风凛凛! 花飞看了亦是暗暗心惊,口中却哈哈大笑道:“不错,在下正是想看一看,翁老先生对敌之际,还有没有昔日威风?” 翁天杰双眉一挑,眉宇间杀机毕露,一字一字地缓缓道:“你可知所有曾与老夫对剑之人,至今已无一人活在世上?” 花飞大笑道:“好!” 翁天杰突然盘膝坐到地上,道:“无论你们有几件兵刀,老夫就这样来接着就是!” “粉侯”花飞目光闪闪,缓缓长身而起,微一招手,缓步走入大殿之后。 那八名锦衣童子和赵子琛一齐跟了进去,片刻之后又一齐出来,赵子琛仍是方才那袭衣衫大袖,八名锦衣童子倒却换了一身劲身,结扎停当,手中俱都倒提着一柄精钢长剑。 脚步移动间,八童子已将翁天杰围在中间。 亚马见此情形,哪里像是比武较技的阵式?分明像是仇敌当前,以死相拚一般。 赵子琛显然是前来与亚马商计事宜,压低嗓子道:“大凡这样的高手,宁死也不会要人出手相帮,想必你是知道的……” 亚马叹道:“不错!” 赵子琛再道:“一边是我的主子,一边是我最崇敬的前辈,二虎相斗,必有一伤……” 亚马叹道:“你可是有甚么……” 谁知这赵子琛却悄悄一指点在他后腰“大椎穴”上!这一指力透脊骨,毫无闪躲转寰余地,亚马果然应声倒下。 赵子琛叹道:“……二虎相争,必有一伤,我却只希望伤的不是我的主人,所以只有得罪阁下你啦!” 想不到这赵子琛面貌忠厚,竟是如此奸诈之人! 亚马现在想后侮也已经来不及了…… 突见眼前银光一闪,花飞轻轻落到翁天杰面前五尺之处。 他已换了一身织锦银绸武士劲装,平整合身,贴贴穿着,绝无一丝叠绉,更显得躯体修伟,光彩照人。 左右双手,分持一柄长剑,一柄匕首。长剑碧光耀目,宛如一泓秋水,一看便知,已比翁天杰掌中之剑,锋利名贵百倍;左手匕首,更是光华灿烂,令人不可逼视。 花飞右手平举当胸,左刀隐在手后,目光注定翁天杰,沉声道:“翁老先生,你可准备好了?” 翁天杰冷哼一声,仍是当中盘膝而坐,动也不动。 那八名锦衣童子,立刻将手中剑舞动得呼呼地响,脚下却绝不移动。 只听得剑风凛凛,剑气激荡,时而左边呼啸震耳,匆而右边锐啸回荡…… 亚马知道这是故意以此来混淆扰乱翁天杰听觉的诡计,心下不禁更是替这位盲目老人耽心。 要知翁天杰目力已失,对敌之际全凭听觉,听觉若再有乱,便根本无法分辨敌招刺来的方向、部位。 若是连敌招来势都分辨不出来,岂非只有束手待毙! 花飞突地脚步一错,向旁滑开三寸,但翁天杰却仍是木然盘膝端坐不动,似乎根本未曾察觉他已移动一寸,大殿中的杀机,便似又浓了几分,直压得人人俱都透不过气来。 翁伶伶满心惊惶,满面畏惧,剑风愈急,她神色间的恐惧也愈重。 花飞长剑轻轻一展,伶伶忍不住脱口惊呼一声:“爷爷!” 她小小一个孩子,哪里禁得起这惊涛骇浪般的杀机剑气,小小的脸蛋,早已苍白如死。 花飞冷哼一声,挥手道:“不用比了!” 八名锦衣童子应声住手,殿中剑风顿寂。 翁天杰作色道:“为甚么?” 花飞冷笑道:“翁老先生自己一双眼睛虽然瞎了,但却另外带着一双眼睛在旁观望,若遇险招,只要轻轻招呼一声……” 翁天杰脸色大变,怒喝:“住口!” 转头向远远躲在角落的伶伶道:“过来!” 翁伶伶吓了一跳,畏畏怯怯地走过去。 翁天杰厉声道:“你可是翁天杰的孙女儿?·” 伶伶垂首道:“是,爷爷。” 翁天杰再道:“那么,翁子畏又是你的甚么人?” 伶伶咬牙道:“是我爹爹……” 翁天杰喝道:“你可知道你爹爹是如何死的?” 伶伶凄然点头,两只大眼睛已红了起来。 翁天杰厉声道:“你爹翁子畏,为了我翁氏一家名声,力战不屈而死,他虽死于乱剑之下,但临死前却连哼都不哼一声!” 伶伶咬牙道:“是!” 翁天杰道:“是以直到如今,武林中人,提到‘翁子畏’三个字,仍是人人敬重……” 翁伶伶却已痛哭失声:“爹……” 说到这里,翁天杰也不禁神色黯然,旋又厉声道:“你是我翁氏门中的子孙,怎可弱了翁氏家声!今日爷爷胜负未分之前,无论遇到甚么危险,便是利剑穿心,也不能再哼出半声,知道了么?” 这段话真说得声色俱厉,须发皆张! 翁伶伶一阵不祥之感,全身战栗,只得凄然应了,一步一步退了开去。 花飞轩眉道:“好!” 他剑尖一排,又是暗号。 八童子的八支长剑,又开始早经设计好的一阵旋舞! 剑风啸声在大殿内反覆激荡,连壁上宫灯都似被剑气震得闪烁晃动起来。 剑啸正厉,花飞身形突地直窜出去,一道剑光,直刺翁天杰咽喉。 翁天杰犹似未觉,但花飞长剑方至,他掌中青锋已展“叮”地一声,点中花飞剑尖。 剑势一引,贴着花飞剑身削入,眼见他五指便要被他尽数削断,但花飞左掌中的利匕首,却已无声无息地刺向他的胸膛! 亚马身不能动,一颗心却几乎跳出胸膛。 翁伶伶一双眼睛也是睁得又圆又大,牙齿咬住嘴唇,都已咬出血来,但仍是下出一声。 两个锦衣童子一声不响,展动身形,飞扑向翁天杰,两柄利剑一斩他肩头,一刺他后背。 他二人身形虽急,但剑势却是又稳又缓,不带一丝风声。 只见翁天杰突地厉喝一声,青锋一抖,震开花飞右手长剑,剑柄一沉“叮”地一声,敲在花飞左手匕首之上。 这老人内力之强,功力之深,已震得花飞双掌虎口俱裂,鲜血进流! 翁天杰左掌已自胁下倒穿而出,拇、食、中三指一揑,分毫不差地揑住了左面锦衣童子的剑尖,一抖一送,将那柄长剑倒送落回,剑柄直击在那童子胸口! 右手长剑青锋回旋,剑势不停,倒削而去,剑光一闪,自右面这偷袭而来的锦衣童子,生生削去半面! 只听一阵惊呼,两声惨叫,左面童子胸口被撞,狂喷鲜血,仰天飞出,五脏翻腾,立时毙命。右面童子半面被削,亦砰然倒地,撞翻矮几酒菜,鲜血喷溅得翁天杰满脸满身! 大殿中诸人俱都看得心弦震动,目眩神迷,彷佛都已呆了,方氏父子酒意全消,吓出一身冷汗,亚马亦骇然暗惊,好狠的剑法,好狠的手段! 这翁天杰举手间杀了两条人命,此刻仍自盘膝而坐,手中长剑又回复到方才的姿势,竟似甚么事都未发生过一样。 大殿中死一般沉寂,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,剩下的六名童子,又复舞起剑来,但剑势已远不及方才有力。 “粉侯”花飞双掌紧握剑柄,目光怒腾腾,脚步却渐渐向后移动,竟移向翁伶伶身侧。 翁伶伶早已吓得呆了,她不敢去看鲜血尸身,紧紧闭起了眼睛,哪知花飞突地抛去长剑,一掌自下而上,将她托了起来,拚尽全力,向外一送。 翁伶伶瘦小伶仃的身躯,竟向翁天杰飞掷而去! 他左手匕首,亦同时掷出,一缕锐风,与翁伶伶同时飞到翁天杰面前…… 亚马将这一些瞧在眼内,心中大骇,却苦于穴道被制,无法开口警告。 只见翁伶伶更是满面惊恐,但仍咬紧嘴唇,拚死不肯出声! 亚马心中暗骂:“怎么姓翁的一家人全是牛脾气,快开口出声呀!” 心念尚未转完,翁天杰已冷笑着一剑削出,震开匕首,剑光闪处,一剑刺入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,孙女儿那瘦弱、柔软的胸膛里! 利剑穿胸,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禁受不起,何况翁伶伶这样一个伶仃瘦弱的小女孩子,再也忍不住脱口惨呼了一声。 呼声入耳,翁天杰也已从剑尖上承受的力道,察觉有异,惊呼起来:“是伶伶?” 一把将伶伶抱入怀中,随手扯下一片衣襟,塞入了伶伶的伤口,颤声道:“伶伶……” 翁伶伶面色如死,微微地张开一线眼睛,颤声道:“爷爷,我没出声,我没有弱了翁氏家声……” 翁天杰心痛如绞,摸着孙女儿的身子,心里涌现出自己一生中伤人无数,到头来却错杀了自己孙女儿,不禁老泪纵横…… 亚马黯然长叹,内心滴血,却听那花飞远远站在一边,厉声狞笑道:“一样么?瞎了眼睛跟不瞎眼睛,真的一样么?” 满厅之人,个个俱都惊骇欲绝。只因这“粉侯”花飞虽然容貌俊美,却是心如蛇蝎!亚马只恨不得一下将他撕成两半! 翁天杰长身而起,大骂道:“畜牲……” 花飞狞笑道:“莫动,我在厅里已埋伏下二十名剑手,五十张强弓硬弩,你一动便没命了!” 他虽是虚言恫吓,但翁天杰却看不见,长剑一展,便要扑上前去,突然想到自己怀里的孙女,厉声大吼道:“畜牲,老夫与你有何仇恨……” 只恨得须发贲张,势如疯狂,但为了孙女,却不敢扑上一罢登叩。 花飞厉声笑道:“仇恨?有何仇恨?老匹夫,你可记得十六年前,死在你父子两人剑下的花平夫妇,以及那小小的女孩子么?告诉你,我便是花平之子,那女孩就是我姊姊。我为了要报此仇,受尽了千辛万苦,好容易才寻着了你,苍天有眼,终于教我亲眼看到了你的报应!” 声音惨厉,直如兽号,翁天杰面色更是惨变。 花飞狂笑道:“你一生心肠如铁,剑下从无活口,我倒问你,杀人的味道怎样?今日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孙女,心里又觉得是何滋味?” 翁天杰惨嘶道:“谁说我杀死了她?谁说她死了……” 手掌一探,只觉孙女儿手掌已是一片冰凉,身子一震,有如突然被巨雷轰顶一般,震得木立当地,不言不语,面上也变得毫无表情,完全木讷。 只见他缓缓蹲下身去,缓缓将伶伶的尸体放下,再缓缓的站了起来。 大厅中忽然变得有如坟墓一般死寂…… 无人动弹,无人出声,甚至连呼吸之声已寂绝! 十数盏宫灯的光亮,仿佛全都照在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! 这个老人满身满脸,染满鲜血,敌人的鲜血,自己孙女儿的鲜血…… 这个老人龇牙咧嘴,眼中似要冒出火来,全身充满无限的杀机…… 沉沉的杀机,紧紧地充塞在大殿之中! 沉沉的杀机,自他紧握在手中的利剑上传来! 沉沉的杀机,黯然重临,风穿堂户,灯火摇曳…… 站在离他最近的一名锦衣童子,实在忍不住这种迫人的杀气,逼得不由自主地要往后移动脚步。 脚步方动,就已引来这盲目老人的无限杀机,剑光一闪,当头削下! 这童子大惊之下,不由自主地举剑相迎,但他的招式还没有出到一半,翁天杰的森寒青峰,已划开了他的胸膛,鲜血狂激而出! 也未见他身子有何动弹,长剑就已“唰”地一声,自那童子颈后一直划开尻骨,狂吼一声,尸横就地。 翁天杰剑尖点在地上,身躯缓缓转动,宫灯红光照映,这老人浑身浴血,满面杀气,如狂狮、如恶魔…… 众人只骇得浑身发抖,努力咬住牙根,生怕牙齿打战,发出声响,引来杀身之祸。 亚马亦自心头一阵寒意,他自忖能不能躲得过他的快剑? 幸好他不用躲,他被点中穴道,他没法动弹,所以他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,自然不会把杀机引来。 这座大厅内外,本有许多杂役仆佣,站得远的,早已逃之天天,溜之大吉,站得近的,惊恐欲绝! 一个大汉突觉裤子变得冰冰冷冷,竟是被吓出一裤子尿来…… 突然“呛”地一声,一柄长剑落地,一个锦衣童子竟当场骇晕过去。 只这一声响,翁天杰如奔流,倏然涌至,一剑斜劈,这晕得尚未到地的童子,已被开膛破肚,倒地而亡。 他这边挥剑,那边一名锦衣童子见机不可失,何况他已在门边了,谁知他身形才动,眼前人影一花,翁天杰又已掠到他面前。 未待翁天杰出手,这童子便已惨呼一声,倒了下去,竟是自己吓得血管爆裂而亡。 这不过只是刹那间的事。翁天杰连伤六人,面色仍是冰冰冷冷,横剑当胸,守在门口,缓缓道:“你们害死了我孙女,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……” 花飞大喝一声:“一齐上,与这老贼拚了!” 一把拿起一个锦墩“唰”地抛出,剑尖一挑,又挑起一个锦墩,双足飞起,又踢出两个锦墩。 四个锦墩一齐飞向翁天杰,只见他剑光一展,便将之劈成八块,身形却由布层纷飞之中穿过,直向花飞扑去。 姓方的一把抓起了他儿子的衣领,一掌震开窗户,反掌打出七点寒星“嗖”地穿窗而出。 赵子琛呆了一呆,双臂一震,跟着逃了。 大厅的汉子,立刻一哄而散,鼠窜而去,忙乱中相互撞跌,爬起来再逃。 壁上宫灯也被撞落,竟将满地锦墩碎层引起燃烧起来。 花飞展动身形,满厅游走,一路用长剑将锦墩挑起,向翁天杰甩去,以期延阻他的追击。 翁天杰却如影随形,如附骨之蛆,任其他人逃走,全力要追杀此獠! 花飞仓皇奔逃,甚至随手拨下壁上宫灯,但仍是被其击碎,无法遏阻其攻势。 放眼望去,除了一个全然动弹不得的亚马,就只有那一追一逃的两个活人。 翁天杰轻功虽局,剑术虽强,终是吃了瞎眼的亏,急切间竟无法手刀奸贼! 厅里、厅外,火势愈大,花飞突然抓起一个童子,向翁天杰直送过去“噗”地一声,长剑透胸而入,却并未伤到花飞! 花飞却乘势一剑自这尸体胁下穿出,翁天杰眼睛看不见,自是未曾料到这一着,要躲已自不及,前胸立时被划破一道血口! 哪知翁天杰重伤之下,不退反进,狂吼着一剑刺来,花飞心胆俱丧,举起死尸,挡了他一剑。 翁天杰剑如飘风,连削七剑,花飞竟以人作盾,一连挡他七剑! 可怜那锦衣童子,前世不知作了甚么孽?死后尸体竟被砍得稀烂…… 花飞知道翁天杰对别人都不管了,剑光缭绕,就只缠着自己一人,心里又惊又怕,知道自己想要逃脱,是难如登天,不禁破口大骂起来,方才的翩翩风度,此刻早已荡然无存。 翁天杰胸前受伤非浅,鲜血不住流落,他也不管,只愿先殊杀此人。 花飞大骂道:“老匹夫,血还没有流尽么?我要割下你的头,祭在我父母坟前……” 突觉右肩一凉,被翁天杰刺了一剑,深可见骨,手中抓着的尸体也跌落地上。 翁天杰厉声道:“花平夫妇所犯的恶行,十死都不足以赎其罪,老夫只恨那时让他死得太便宜了些。” 话声中长剑一闪,自上而下,一招“银瀑倒泻”施出,这一招虽是普通招式,但在他手中施出,威力自是大不相同。 花飞虽有多方可以破解,怎奈他这一招实在太快,只得奋力一剑迎去。 “呛”地一声,两剑相交,花飞身子立时被震退数步,但翁天杰手中之剑,却被他削断一截。 原来花飞手上的竟是一口名剑“紫霜”! 翁天杰微微一惊,但他自信就凭这柄剑,亦足以将这恶毒贼子毙于剑下,正要再施一击,突听背后轻轻呻吟一声。 这呻吟之声,虽极轻微,但翁天杰耳力大异常人,一听之下,竟是他孙女伶伶的口音,当下心头一震,大喝一声,飞身倒翻一扑向伶伶身旁。 花飞被他那一剑震得血气翻腾,脚步踉跄,眼看翁天杰第二招又接踵而至,根本无从抵敌,方自暗叹一声:“罢了。”正待瞑目受死,哪知翁天杰竟突地舍他而去。 花飞呆了一呆,壹虽望外,身躯一转,穿窗而出。 这万恶奸贼终能逃得一命,这场仇却报得颇为惨烈了。 亚马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悲剧开始上演,终又结束,此刻活人都已逃光,他却仍然一动也不能动,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地坐在死人堆中。 只见翁天杰抛去手中半截长剑,抱起了翁伶伶的身子,抚摸半晌,忽而微笑,匆而长叹,竟将别的事全都忘了,此时若再有人来施暗袭,他必定无法躲闪。 原来翁伶伶果然末死,但心脉若断若续,气息亦在似有似无之间,翁天杰不假思索,双掌急忙按住她天地一蓁,气血交流的两处大穴,希望以自己数十年性命兼修的内家真力,来挽回他孙女的性命,当下立有两股热流,直逼伶伶的心脉。 山地久已无雨,这寺观年久失修,荒废腐朽,火势一着,立刻便成了燎原之势! 转瞬间已将此大殿燃起,只烧得毕毕剥剥作响,但此殿中三人,却是一个伤重垂死,一个急着施救,无暇他顾,一个穴道被点,根本动弹不得,只有眼睁睁望着火势愈来愈大。 夜风渐大,风助火势,一阵阵的风卷,将火苗几乎吹到亚马身上。 亚马只觉得自己有如置身火炉之中,被烤得唇干舌燥,满头大汗,到后来几乎连汗都被烤干! 翁天杰双掌正抵住伶伶要穴,更是片刻不能稍懈,只觉火舌一阵阵卷来,但他丝毫也不能妄动。 此刻翁伶伶已渐渐有了呼吸,但是只要他真力一撤,伶伶心脉立断,再也回天乏术!他宁可自己活生生被火烧死,也不能将他孙女性命置之不顾,但心头却已不禁觉出死亡的恐惧…… “砰”地一声,一段着火的梁木,跌落在亚马身侧!这股火势立时燃了他座下的锦墩…… 又是一段梁木“砰”然断落,击中他面一罂几,杯盘砸碎,粉层四溅! 匆地他左肩“寒泉穴”上一阵剧痛,竟是被瓷盘碎片击中,突然间他的左手能动了! 不知这是侥幸凑巧?抑或是苍天的安排?亚马狂喜,挥手臂,连点自己“汽户”“玉堂”“大巨”等穴,然后翻身一跃而起。 整个大殿已被烧得摇摇欲倒,亚马立刻下意识地往门外要冲出火场。 但心念一动,立时又煞住脚步,他不能置那翁天杰与伶伶不顾! 他急地转身掠入火焰中,抓起两个尚未被火焰燃着的锦墩,努力扑打翁氏祖孙身旁的火焰! 此时火焰已将整座大殿吞没,片刻之后,正梁一断,巨殿必将塌陷,就再也出不去了,但是他也知道翁天杰此刻动弹不得,亚马宁死也不能让他二人葬身于此,只得努力替他挡开杂物火势,希望能拖一刻是一刻! 四面焦木火焰纷落如雨,亚马咬紧牙关拚力保护,其实他与这翁氏祖孙并无感情渊源,只是他见到别人生命垂危,都能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,到后来他自己身上已有数处被火灼伤。 翁天杰更是须发枯焦,身上着火,其实他本已可奏功,只因火势太猛,心有数用,一面照顾伶伶伤势,一面耽心火势伤人,一面又在奇怪这少年的侠义与勇气…… 突见伶伶缓缓张开了眼睛:“爷爷……” 翁天杰这才吐了口长气。 亚马大喜道:“老前辈好了么?” 哪知翁天杰却已向后倒了下去。他方才失血过多了,此刻又耗尽全身真力,虽已续得伶伶心脉,自己亦已力竭而倒。 大殿正梁已经开始断裂,亚马大惊之下,左手抱起伶伶,右手拽起翁天杰,大喝一声,提气往上一冲。 此时四面尽是断垣烈火,反倒是屋顶有一些已烧塌穿透,亚马提气从破洞中穿射而出,只觉肩头一痛,似被一段着火焦木击了一下! 他已无暇他顾,急纵而出,一口气冲到外面,已是狼狈不堪,脚步还是不敢停留,尽最后一点力量,将这翁氏祖孙抱到一个小山坡上,在石上放下了翁伶伶,在石边放下了翁天杰,他自己却扑地倒在地上…… 良久良久,亚马方自喘过气来,只觉浑身灼伤之处,俱都发起痛来,肩头一带,更是其痛彻骨。 转目望去,山坡前一片火光冲天,连幢殿宇已陷入一片火海,熊熊烈焰,直冲天际,连天上的云都照得发红了。 想起自己方才的情景,当真是九死一生,不禁出了一身冷汗。 匆听翁天杰一声轻叹,亚马立时翻身坐起,道:“老丈醒了?” 翁天杰大声道:“你说甚么?” 突如其来的声音之大。骇人听闻,亚马一怔!翁天杰自己亦颜色惨变。 要知他耳力本来异于常人,此刻却听不到别人的话了;他双目已盲,行动对敌,全凭耳力,哪知他方才在惊恐危难之中,竟连耳力也失去…… 此刻他心头发寒,再也没有生存的勇气! 亚马也不禁暗叹一声,大声试探道:“在下亚马,老丈听得到么?” 翁天杰黯然点点头,亚马见他并未完全聋了,心中稍存安心,将翁伶伶抱了起来,放入他怀中。